文 | HW君
- 华夏 | #0 中国哲学史序言
- 华夏 | #1 在历史之前
- 华夏 | #2 在孔子之后
- 华夏 | #3 世界文明的四种形态
- 华夏 | #4 先秦儒家思想的简述
- 华夏 | #5 儒家之影子的道家思想
- 华夏 | #6 名家与法家的简述
- 华夏 | #7 墨家与杨朱学派的消亡
- 华夏 | #8 独尊儒术与家国同构
- 华夏 | #9 汉代儒家的经典文本
- 华夏 | #10 家国同构与儒家天下观
- 华夏 | #11 魏晋玄学的兴起
- 华夏 | #12 玄学流派与常识合理
- 华夏 | #13 印度佛学的起源
- 华夏 | #14 佛学的十二因缘
- 华夏 | #15 大乘佛学的三种流派
- 华夏 | #16 佛教进入中国的三个阶段
- 华夏 | #17 禅宗与佛教的入世转向
- 华夏 | #18 宋明理学导论
- 华夏 | #19 唐代儒学面临的挑战
1. 唐儒对儒学心性论的贡献
唐代虽然以儒学为官学,但皇帝个人的宗教信仰对政治有着重要影响,佛教势力盛行。
其中唐宪宗最虔诚信仰佛教,每年要举行三十几次迎佛骨舍利的仪式。
著名的唐代大儒韩愈就强烈反对佛教,公开反对唐宪宗迎佛骨,因此被贬到岭南。
韩愈批判佛教「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他所提倡的是被淹没千年的孟子心性论,希望复兴以先秦孟子学说为正宗的中华文明思想。
与韩愈亦师亦友的李翱,著有《复性书》,迈出了儒学心性论的理论化和抗衡佛教的极为重要的一步。
「复性」的意思就是「回到人的本性」的意思,他认为「人性本善」,但是当人受到情感欲望干扰时,就会偏离善的心性,修身就是克服导致偏离的因素,恢复人本性中的善。
但为什么人的本性是善?
印度文明的佛学已经是一套非常复杂完善的世界观了,在唐代佛教如日中天,孟子的性善说远远不如佛教意识形态有吸引力,于是唐儒需要为儒学寻找「形而上」基础。
先秦谈「形而上」的主要是道家的老子和庄子,儒家谈「形而上」的经典主要是《易》和《礼记》里的《中庸》。
李翱试图为儒学心性论找到「形而上」的基础,他的方法是回到儒家经典《易》和《中庸》。
在道家、玄学、佛学流行数百年后,士人普遍接受了这样的观点:凡是讲到形而上层面,它必然是具有寂然不动、永恒不变的性质。
也可以将这种观点视为一种本体论上的本质主义。
关于本质主义的延伸阅读:
李翱的《复性书》正是从「寂然不动」的本体的角度来谈人性和天道的关系。
李翱重新解读《中庸》的开头三句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他说「人生而静,天之性也」,人性的静是「天之命」,提到「道」时说「道也者,至诚也」,而「诚」是「定也、不动也」,由此推出「率性之谓道」的「道」就是儒家的「至诚」。
不得不说中文的一字多义往往可以包容多种意义,不断为后来者提供解读的素材,虽然其也会带来各种歧义与许多混乱。
李翱认为儒家道德伦理的实践就是要「尽性」,发扬人善良的本性,充分实现人的本性,从而回归到所谓不变的「形而上」的「天道」。
《复性书》是从本体论来讲儒学的,所谓「本体论」,是探究「世界的本源」的哲学理论。
道家认为世界的本源是「道」,玄学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无」或「自然」。
佛学认为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唯一真实的是作为普遍主体的「真如」。
儒学是一种道德哲学,其本身的思想资源尚不能给出一个自圆其说的本体论论述,因此李翱不得不大量借用佛学的概念和逻辑,试图发展出一套使得儒家「以人性为本的道德观」和「天道」合一的概念。
例如他用「静」「不动」来讲人性和诚,诚是圣人的特性,「寂然不动,是至诚也」,这其实是佛学的真如的概念。
他又说「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皆离矣」则是参考了《大乘起信论》的「一心开二门」的说法。
儒学和佛学本来是互相矛盾的,一个追求在现世,一个追求在彼岸。
虽然李翱试图回到儒学的「道德」本体来给出善的「形而上」根据,但他无法将其转化为一种可以令儒生修行的实践,那么其仍然无法同具有明确修行方法的佛教意识形态进行抗衡。
2. 常识合理对儒学的重构
先秦儒学经典中的《周易》,已经提供了一个将个人价值变化与宇宙变化对应合一的世界观,到汉代时,儒生用《周易》讲天道并推论出宇宙论儒学,其后果是陷入混乱的天人感应迷信。
魏晋玄学盛起,王弼用「有」和「无」注解《周易》,从本体论的高度来谈宇宙的本源。
佛教传入中国后,经过了漫长的中国化过程,到唐代形成了中国式的心性论佛教,中华文明接受了佛教中「普遍主体」的观念,它与玄学注解《周易》的本体论化倾向相结合,在唐代出现了不少著名的易学大家。
因此,宋代思想家有了理论资源,可以在「常识合理」基础上重新解释《周易》中使用的「理」和「气」、「阴」和「阳」等概念,并且用这些概念来重新构建儒学。
先秦诸子在使用「理、气、阴、阳」等观念时,最初是用于常见、具体的对象。
例如「理」这个词的原始意思是指剖开一块玉后看到的纹路条理,从纹路条理的意思可以引申出整理、沟通、秩序等多重意思,再到今天说的「道理」的理。
这就是一个从具体到抽象化的过程。
「气」的观念也是如此,起初是指人的气息,一开始只是朴素地认为人的生死是由气的聚散而决定了,死了就没有气息了,而到了《中庸》则从气息抽象化为人的形体的构成,时至今日「气」在中文里除了具体的空气之外,还有一个关于人体的抽象的意义。
这样附着于具体对象的观念,虽然可以用常识类比的方法进行抽象化,但也会造成巨大混乱,一旦抽象化之后可能背离了理性,像汉代的宇宙论儒学最后就陷入了天人感应的迷信。
在经过道家、玄学和佛教的洗礼,特别是玄学贵有派的「自然」这一概念的发展形成了中华文明独有的「常识合理」思想传统,并在「理、气、阴、阳」等概念有了形而上的意义之后,这些概念才能成为「常识合理」用来构建世界观的基本素材。
我们再探讨一下什么是「常识合理」。
所谓常识合理就是「因为是这样,所以是这样」。
因为这是常识,所以它是合理的,所以叫「常识合理」。
这是一种潜藏在中华文明群体里的思维模式,它是一种对于因果链条的斩断,不再继续追问更进一步的原因,而将原因终结为符合「自然」的「常识」。
从汉代开始《春秋》一直是群经的中心,到唐五代,「常识合理」已经成熟,士人对儒家经典重要性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周易》《中庸》《大学》超过《春秋》成为最受重视的儒学经典。
安史之乱后,官员和士人追捧研读《大学》《中庸》成为风气,士人认识到《大学》中有追求道德完善的道理,《中庸》有发挥人的天赋本性的方法。
关于儒家经典的延伸阅读:
而李翱又把《大学》《中庸》视为儒家的性命之书,他认为儒家关于探求生命意义的著作虽然存在,但是士人不够了解儒学的内涵,所以一般人都倒向了道家或者佛教。
这种风气说明,唐代儒生已经意识到要再一次回到儒家经典来重构儒学。
而「常识合理」正是重构整个儒学体系的基础,是解决唐代儒学面临的两大难题的根本方法。
一方面,要重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用「天道」来论证儒家伦理的合理,为皇权提供天道的支持。
另一方面,需要依靠「常识合理」提出一套来自于佛教但又区别于佛教的修行方法,把追求彼岸的「成佛」转变为追求此世的「成圣」,以克服士人的儒佛两面人问题。
这两个方面都需要是自洽、没有逻辑矛盾的,只有建立在「常识合理」之上的儒学,才是可以和佛教意识形态抗衡的思想体系。
玄学贵有派的郭象在注释《庄子》时,把「自然」作为本体论里「形而上」的宇宙本源,而「形而下」则物自各造,以「自然」为合理性根据,标志着中华文明的「常识合理」思想传统开始有了两个层次的结构。
在「常识合理」成熟后,无论是在具体事物中,还是在抽象层面的「天道、天理、性」的层面,这两个层次都是以常识和人之常情为合理依据。
用「常识合理」重建儒学天道观,需要系统地使用这种常识的推断,用理和气、阴和阳等概念重新解释儒学。
同时,重构儒学体系,还需要把个人的「道德实践」和「纯化向善意志的修身」,还有「宇宙生成论」整合成为一个贯通的理论体系。
虽然早在先秦,孟子就称人人皆可成为尧舜,但长期以来儒生的修身目标是成为君子。
魏晋以后到隋唐五代,心性论佛教传遍中国,人人皆可成佛的观念深入人心。
而在中华文明本土的「常识合理」思想传统下,人的生存意义不再是佛教原典的注重死后的解脱,士人追求的是现实生活里的修身平天下,这样,「成佛」这一概念就可以转化为儒家中「成圣」的追求。
同时,还需要根据这种追求与「天道」贯通的道德理念提出一套修身方法,使士人依据儒家的道德修行与佛教的解脱修行区别开来。
到了宋代,儒学的这两个难题被克服。
自汉代儒学成为中国文化主流以后,从来没有像两宋那样出现过那么多有创性的思想家。
近代之前,中国历史上有两个辉煌的哲学时代,一个是春秋战国时期,意味着中华文明形成了以道德为终极追求价值的模因核。
另一个是从两宋到明代,创建了作为儒学新形态的理学,意味着儒学最终消化了印度文明的佛教,完成了一次文化融合。
(本章节完,尽请期待下一节)
By HW君 @ 2019-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