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HW君 

0. 特修斯之船

一艘名为特修斯的船，因为它能够不间断地被维修和替换部件，所以可以在海上航行好几百年。

例如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直到船上的所有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

那么问题便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

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后来对此进行了延伸，如果用特修斯之船上换取下来的老部件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一艘才是真正的特修斯之船？

想要更好地理解这个问题，我们需要谈一谈本质主义（essentialism）这一大类错误的观点。

大致思路如上图所示，下面我们逐一分解。

1. 本质主义

本质主义的意思是，任何存在物都有一个「本质」，这个本质是它作为其所属种类而存在的基础，丧失了本质，它就不再是这个东西了。

本质主义者会认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存在着独特的「人性」特征，这些特征就是「人的本质」。

举个例子，你坐着的那把椅子，在本质主义者看来，它存在着某个东西，我们姑且叫它为「椅性」，这是它之所以成为椅子的本质。好，现在我们砍掉这把椅子的一条腿，它还是椅子，并没有丧失「椅性」，只是有了点缺陷，变成坏掉的椅子而已。那么我再敲掉靠背上的一根木条，它也还是一把椅子。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敲掉多少它才会丧失「椅性」？又或者「椅性」到底躲在它的哪条腿里呀？

本质主义者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1.1 泛灵论

泛灵论（animism）就是本质主义的一个典型实例。

泛灵论者认为所有存在物都有一个本质，这个本质叫「灵魂」，各种灵魂虽然有所不同，但都和人的灵魂一样，会思考，能感受痛苦和喜悦，并控制着其所在物的行动。

一个稍微高级的泛灵论版本是多神教，例如喜欢将各种物品「拟人化」「娘化」的、信奉神道教的日本人。

而比多神教更高级且更隐蔽的版本就是一神教，他们认为世界存在着唯一至高无上的灵魂。

1.2 虚无主义

而在本质主义的另一个极端，就是和泛灵论遥相对应的虚无主义（nihilism）。

虚无主义者否定存在物的拥有「本质」，并因此拒绝承认存在物的真实存在。

他们同样的把椅子的腿一条条砍下来，边砍边问：

「椅性」呢？在这条腿里吗？还是这条？究竟在哪里？

说不出来？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椅性。所以也根本不存在椅子这种东西。

但实际上他们的论述基础就是建立在「反对本质」之上的另一种本质主义。

虚无主义者的一句名言是「根本没有社会，只有一个个人的人」。

那我们继续追问，为何不说「根本没有人，只有一个个细胞」又或者「根本没有细胞，只有一个个分子」呢？

1.2.1 原子主义

一类虚无主义者认为个人也是可以被解构的，只有原子才是真实存在的，其他的一切所谓的「存在物」都不过是原子们的组合与运动所造成的虚幻假象而已。

于是他们滑向了更加彻底的虚无之中，我们称其为原子主义（atomism）。

随着物理学的不断进步，世界在原子主义者们的眼中一步一步变得更加虚幻。

曾经以为水分子、铁分子、空气分子都是真实的原子，而颜色、坚硬、弹性都是它们不可分离的「本质」属性，后来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水分子，只是一堆原子；后来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原子，只有质子、中子和电子；然后，这些也没有了……可是实际上，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原子主义者观察这个世界的视角却无穷退化了。

1.2.2 存在主义

如果虚无主义者认为「个人」相对于其他结构层次有着某种特殊地位，可以否认社会、民族、历史的存在，但不能否认个人的存在，那么说到底又是认为人是「有灵魂的」，存在着独特的「人性」的本质。

这一类本质主义者衍生出来的思潮就是存在主义（existentialism），但其仍然没有逃脱本质主义的框架，拥有着和本质主义相同的问题。

1.2.3 后现代主义

另一类虚无主义但分支是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

后现代主义者看到了实体的拟构性，但却以为所有实体都可以随意拟构或者解构。

还是引用上面椅子的例子，后现代主义者知道了「椅子」的概念是被拟构出来的，却以为所有概念都可以随意解构或者拟构，而不承认不同概念的有效性和认可度的不同。

2. 边界在哪里

从古猿到人类的进化历程，是一段连续的谱。

我们能够很清楚地分辨出，哪种生物是猿，哪种生物是人类，但我们无法找到一条明显的边界，找到「世界上最后一头古猿」产下的「世界上第一个人类」。

「特修斯之船」是一个边界模糊的概念，「椅子」也是如此。

我们可以随处举出类似的错误论证：

1. 在任何给定的情况下，哺乳动物因为是哺乳动物而是哺乳动物。
2. 要想是一个哺乳动物，它的母亲也必须是哺乳动物。
3. 但是，它的母亲也必须符合这一条件，还有它母亲的母亲，以至无穷，而这是不可能的。
4. 所以它不可能是一个哺乳动物，因为哺乳动物在根本上是不可能的。

或者

1. 一粒小麦不是谷堆。
2. 在一粒小麦旁加上一粒小麦也不是谷堆。
3. 你不能通过增加一粒小麦，而使非谷堆变成谷堆。
4. 因此，不存在谷堆这种东西。

类似的问题还有「什么是孔子」或者「什么是黄河」。

本质主义者会认为，孔子和黄河的名字是虚拟的，但那个人和那条河是真实存在的。

可以是我们拆开来看，构成孔子的人体细胞每七年就全部更新过一遍，构成黄河的水分子和泥沙，也不知道更换了多少遍，仍然是「特修斯之船」。

而在心理学领域，也存在着各种错误的边界清晰的二元论，例如「身-心」二元论或「心-脑」二元论。

若从模因的角度来说，则是所有的实体都是被拟构出来的，模因与模因之间的界限并不明显，模因与存在物的硬边界也不存在，波普第二世界本身就是波普第一世界的一个子集。（波普的三个世界）

一条区分实在和虚拟的边界，是划不出来的。

3. 结构与层次

但是，站在不同的结构和层次上，你能观察到不同的意义。

比如我要看懂一场球赛，就必须先要接受球队、进球、犯规、裁判这些概念，否则我只能观测到一群人发了疯在抢一个球这样的事实。

对应的家庭、民族、国家、社会……都是如此，首先要站在某一层次上，不然就只是看到一些分散的原子。

那回到文章开头，哪一艘才是特修斯之船？

这需要我们做出「惊险的一跃」，确定你所处的结构和层次，然后在此基础上构建意义。

（本章节完）

By HW君 @ 2019-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