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HW君
1. 央行试点数字人民币
2020年4月16日传出一则新闻，中国人民银行的数字人民币将在苏州进行测试。
测试的内容为，部分工资将以数字货币形式发放到特定的软件（数字钱包）里。
中国央行数字货币的英文名称为「DCEP」，也就是 Digi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直译过来就是「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
新闻出来后，HW君瞄了一眼网上对此的评论，果不其然出现了类似：
《央行数字货币是射向美国SWIFT的巨浪3》
《外媒眼中的中国央行数字货币：将终结美元霸权》
……
等的沸腾文章。
到了4月17日晚上，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相关负责人出来做官方的说明，其原话为：
网传DC/EP信息为测试内容，并不意味数字人民币落地发行。
数字人民币研发工作稳妥推进，数字人民币体系在坚持双层运营、M0替代、可控匿名的前提下，基本完成顶层设计、标准制定、功能研发、联调测试等工作，并遵循稳步、安全、可控、创新、实用原则，数字人民币先行在深圳、苏州、雄安、成都及未来的冬奥场景进行内部封闭试点测试，以不断优化和完善功能。
数字人民币封闭测试不会影响上市机构商业运行，也不会对测试环境之外的人民币发行流通体系、金融市场和社会经济带来影响。
然后昨天朋友K转了一篇《纸币，再见！》给HW君。
这篇文章对于央行试点的描述大致没问题，但解读部分的观点与我有所出入。
HW君稍微看了一下，感觉还行，至少表明了央行没有犯低级错误。
吃瓜网友可以搞不清楚数字货币的状况，但作为共和国最高行政部门之一的央行可不能犯糊涂。
但尽管如此，央行在数字货币上的进展也只是「没有犯错」而已。
因为这个试点的数字人民币DCEP，其实就是新瓶装旧酒，非常鸡肋。
作为自封的「为数不多指出区块链硬伤」的吃瓜网友，此前本站已多次讨论比特币以及区块链的话题。
这次我们具体讲讲央行数字货币的例子。
2. 人民币
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对于DCEP的定位其实是非常精准的，就是「M0替代」。
所谓的「M0」，学名「流通中现金」，通俗来讲就是在银行体系外流通的现金。
网络上有很多科普M0/M1/M2的文章，但它们大部分用的都是古老的金本位逻辑。
但如果是本站的老读者，就会知道我们反复强调，这个世界的金融系统已经从金本位切换到信用货币体系了。
虽然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但思考逻辑已经有了重要改变。
央行自己说了，发行DCEP的用处就是取代传统纸币，成为电子纸币。
要理解「电子纸币」，就需要先搞懂什么是「纸币人民币」。
2.1 纸币人民币与数字人民币
纸币人民币，包括纸钞和硬币，是由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中国法定货币。
央行负责印新钞，回收销毁旧钞票，并防假钞。
现在HW君拿了一张100元的红色毛爷爷，将它存在了工商银行的账户里。
那么问题来了，此时HW君工行银行卡上的这100元仍然属于纸币人民币吗？
答案是不属于。
当我把100元纸钞存进商业银行时，这100块就从纸币人民币变成数字人民币，进入商业银行的结算系统。
（准确来讲，此时这100元从M0变成了M2。）
所以纸币人民币和数字人民币的根本区别到底是什么？
在中国现有的金融体系下：
①. 纸币人民币是仅在央行体系下的货币。
②. 数字人民币是经过商业银行体系的货币，由央行负责监管。
也就是说，纸币人民币和现有数字人民币的区别其实不在于它是否看得见摸得着。
它们的第一个重要区别在于：
是否经过商业银行体系。
央行是「银行的银行」，我们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去央行存款的。
我们平时要把纸币变成银行卡余额，就得去商业银行存款，也就是需要经过商业银行体系。
（对于支付宝和微信钱包这样的准商业银行机构也同样适用，它们也受央行监管。）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和央行没有直接的关系。
纸币人民币就是和我们密切相关的、由央行直接负责的体系。
我们可以大概地认为，所有纸币人民币持有者在央行那里有一个总的银行账户，其金额对应着市面上全部纸币人民币（M0）的总额。
2.2 匿名币与记名币
因为纸币人民币是一张不能联网的纸，所以它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匿名。
当我们去商业银行把100元纸钞存为银行存款的时候，钱除了从实体变成虚拟、从央行流经商业银行之外，也从匿名币变成了记名币。
在电子支付普及之后，我们常常听到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新闻。
例如有人抢劫便利店，发现便利店没有什么现金，就让售货员扫码转账给他，然后警察顺着转账手机号就马上抓到了抢劫犯。
因为纸币是匿名的，抢劫纸币比较难追踪。
但一旦到了银行账户，就全都是实名制的，分分钟破案。
3. 央行直接管理的记名币
在现有金融体系下，我们普通人是不和央行直接打交道的。
普通人经由商业银行体系间接和央行打交道。
当然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普通人可以通过纸币人民币，匿名参与央行体系。
央行负责人民币的总量控制。
好了，现在我们将上面对金融系统的定义补充完整：
①. 纸币人民币是仅在央行体系下的匿名币。
②. 现有数字人民币是经过商业银行体系的记名币，由央行负责监管。
这里就出现了两个空档，让我们可以展开想象。
是否可能存在：
③. 经过商业银行体系、不经过央行体系的匿名币。
④. 不经过商业银行、仅经央行体系的记名币。
方案③不受央行监管，很显然违背了反洗钱法，央行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
（这就是比特币想要做的事情）
那方案④是否可行呢？
当然可行。
这次央行DCEP的思路就是奔着这个去的。
也就是发行普通人可以使用的、仅经央行体系的记名币。
我们可以称其为央行直接管理的记名币。
4. 集权的新瓶装旧酒
如果你看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的发言，你会发现它一句都没有提区块链。
事实上央行也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区块链技术。
区块链是通过去中心化来达成匿名的目的。
而央行恰恰相反，央行想要借助数字货币的联网来消除纸币人民币的匿名性。
原先金融系统中，经过商业银行体系的数字人民币其实也能做到记名。
而现在，央行增加了一项不经过商业银行的记名币，也就是正在测试的DCEP。
这样的结果反而不是区块链粉丝们想象的那样去中心化，而是更加集权化了。
央行可以绕过下级的商业银行直接掌握记名币的数据。
根本没有区块链什么事情。
这其实只是「中央银行-商业银行」分权的现代版本而已。
4.1 实体电子纸币
其实我们思路可以再打开一下，央行除了发行DCEP之外，还可以有什么手段达成「发行普通人可以使用的、绕过商业银行的、仅经央行的记名币」。
假设人类的科技树点歪了，我们现在的科技能力可以给所有的纸币都装上指纹识别或者人脸识别系统。
现在我们每次使用纸币交易的时候，纸币能识别追踪交易者，然后把数据传输到央行的数据库上。
这样的话，就出现了实物版的电子纸币。
是不是和现在DCEP没有什么太本质的区别？
它们都是央行直接管理的记名币。
4.2 借壳上市
但很多人看到这里，还是会觉得别扭，感觉有点不对劲。
是的，不对劲就对了。
想要达成「发行普通人可以使用的、绕过商业银行的、仅经央行的记名币」，真的需要搞这么复杂吗？
为何不让央行直接增加一项普通人的存款业务就行了。
HW君去央行开张银行卡，然后把钱全部都存央行里不就行了。
这里HW君真的没有开玩笑。
整个科技圈都中毒太深，信了区块链误导下的数字货币的邪。
这个人民币，它难道不香吗？
DCEP所有的功能，都可以通过改良现有人民币体系来达成，根本没有必要再重新发行一个新的货币。
说它鸡肋吧，但是从现实的营销上看，又好像还有点用。
这就像是家用搅拌机，没什么销量，商家一说成是「破壁机」，销量就上去了。
一个普通的电视，卖得不温不火，但把它说成是「智慧屏」，市场就打开了。
毕竟借壳上市是门大智慧，科技以换壳为本。
（本章节完）
By HW君 @ 2020-04-27
不知道作者能不能看见，这篇没写透。央行DCEP相比于央行纸币，最大的区别是打破了纸币的零利率约束。IMF去年的一篇发文Cashing In: How to Make Negative Interest Rates Work，作者认为，类似DCEP的数字法币可能是央行实施有效的负利率的必要工具。
关于上述「类似DCEP的数字法币可能是央行实施有效的负利率的必要工具」
日本央行没有发行数字货币，甚至日本移动支付并不普及，社会大量使用现金，这仍然不妨碍日本央行实施负利率。
当然，你提了「有效实施」，关键是「有效」。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央行是「操控左右利率」还是「发现引导利率」。
我的看法是央行只能发现并引导利率，央行与市场利率是「象与骑象人」的关系。
央行制定的利率只是「名义利率」，而市场走出来的才是「实际利率」。
如果市场发生了剧烈的通货膨胀，那么哪怕「名义利率」是正的，在高速的通货膨胀下，「实际利率」也是负利率。
为什么日本央行要实施「名义负利率」呢？因为它想引起温和的通货膨胀，以达到刺激经济的目的。
但日本这么多年来并不会因为负利率而出现通货膨胀，相反是一直在通货紧缩。
日本央行也许可以通过改变「名义利率」来影响市场的「实际利率」，但央行却无法直接操纵控制「实际利率」，这也就是「象与骑象人」的关系。
同样的，就算中国央行没有实施「负利率」的货币政策，但是中国政府实施了有效的财政政策，经济非常活跃，发生了剧烈的通货膨胀，那么「实际利率」就是负的，这就是过去几十年中国所发生的。
最后，「名义负利率」实际上是央行对持币者的违约，HW君不支持这种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