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HW君
1. 所有行为都是沟通
当我们去审视「沟通」时,就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不存在「不沟通」这个行为。
HW君的意思是指,你可以选择作出「沉默」「闭眼」「躲避」「拉黑」「装傻」……等这些我们日常生活中会当作是「拒绝沟通」的行为。
但实际上这些行为本身也是一种「沟通」,你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我不想和你交谈。
哪怕你从此就永远从我的眼前消失,我仍然获取到「你消失了」这样的信息。
这就像我们在意识清醒时没有办法「不思考」一样,大脑的思维总是一直都在进行着。
当然,这里存在语义学上的分歧。
日常生活中人们通常会认为「沟通」是「双方心平气和地交换信息然后达成共识」。
但在本站的「语用学」系列里,我们认为「双方激烈地争吵乃至辱骂」和「双方拒绝接触决定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也都属于「沟通」。
我们将「沟通」定义为:
在一个互动系统中,一方向另一方传输信息。
人的所有动作,包括并不限于语言、肢体、表情……这些都可以向外传输信息。
甚至你不做动作,你「不做动作的状态」也是一个复杂的信息源。
所以我们的结论是:
所有的行为都是沟通。
「拒绝沟通」的行为向对方传输了「不愿意交谈/接触」的信息,也属于一种「沟通」。
沟通无处不在。
2. 沟通的两个层次
在科学研究和工程应用里,面对需要解决的问题时,我们有一些常见的做法。
例如:
在一个项目中,有事物a和事物b,我们要怎样确定它们之间的关系?
①. 首先,我们去测量事物a和事物b,得到两组数据{a1, a2, a3 ……}和{b1, b2, b3 ……}。
②. 然后我们创建变量A和变量B,并构建它们之间的函数式。
③. 将数据代入函数式,对函数式进行验证修改,直到函数式能够匹配数据。
④. 对函数式所表示的a和b的关系进行现实意义诠释。
上面可以说是科学研究中一个比较常见的流程。
那么请问①-④这几个步骤中,哪一个步骤最为关键?
答案是第0个步骤:
提出问题:我们要怎样确定它们之间的「关系」?
其关键就在于,为何我们想要研究的是「关系」。
在科学研究里,一个系统中若存在对象A和对象B,我们的工作常常是找出它们之间的关系。
这样的思路放在一个有关人际沟通的互动系统中,也同样适用。
我们的看法是:
在一个互动系统中,个体A和个体B进行「沟通」。
那么我们需要评估A和B之间的「关系」。
所以对于一次沟通动作,HW君会观察它的两个层次:
①. 沟通动作的内容
②. 沟通对象的关系
3. 关系的界定
在语用学讨论中,如果我们提到沟通中的「关系」,一般是指沟通双方的人际关系。
日常生活中我们对于「关系」特别熟悉,常常能够很快做出一些非常情景化的关系判定。
例如亲人、朋友、同学、恋人、同事……等等。
但这些常见的关系细分项会干扰我们对于「关系」的语用学评估。
要规避这些干扰,就需要对「关系」这个概念进行重新梳理。
这里回顾一下,在《华夏 | #1 在历史之前》一文中,我们曾提到过的一个政治学概念「霍布斯陷阱」:
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曾提出一个「自然状态」(State of Nature),大概意思就是,即便从一个双方都毫无恶意、并不想攻击对方的逻辑起点开始,也会经过理性推导而得出主动发起攻击的结论。
于是战争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人们陷入了「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之中,其理念类似于小说《三体》中的黑暗森林理论。
但实际上人们由于邓巴数的约束结成小型熟人社会,所以准确来说是「所有小群体对所有小群体的战争」。
上面提到的「邓巴数」则是一个人类学概念:
人类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mbar)曾提出过一个著名理论,大概意思是,每个人与之维持持久关系的熟人,数量最多不超过200人,通常只有150人左右。这一数量限制,后来被称为邓巴数。
造成这一限制的是人类的认知能力局限,即人类的大脑容量有限,尽管150看起来不是很大的数字,但两两关系的数量却可以非常庞大,程指数形式增长。
如果你拥有好友A、B、C,那么你不仅要记得你和A、B、C本身的交往关系,还需要理清A与B、B与C、A与C,以及A与B与C之间的关系。
所以尽管人类大脑已经比黑猩猩大了三四倍,也很难处理更复杂庞大的关系网络了。
在原始的自然状态下,生物都会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人们会远离回避具有危险的毒虫野兽,而聚集到舒适安全食物充足的地方。
这种本能不仅存在于人与环境之间,也存在人与人之间。
因为一个人也可以视为是另一个人的外部环境的一部分。
在「霍布斯陷阱」和「邓巴数」的双重作用下,人类结成小型熟人社会。
在小群体内,人类互助互惠;
在小群体外,人类互相对抗。
而这就产生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何判断某个人是「好的」还是「坏的」?
上述也可以表述为,我们要如何对眼前的这个人做出「价值判断」。
关于「价值判断」:
如果判断这个人是「好的」,那么我们会将其归类为「同伴」。
如果判断这个人是「坏的」,那么我们会将其归类为「敌人」。
当然价值判断的结果不是一个二值集,而是一个连续集。
如果我们把最坏记为0,最好记为1,那么这个价值判断的值域是[ 0, 1 ]。
可以是0.4表示有点坏,可以是0.9表示非常好,也可以是0.5表示中性。
这种好坏程度就决定了一个人会将与另一个人与自己的「关系」判定为「同伴」还是「敌人」。
「判断某人属于同伴还是敌人」是一种非常符合直觉的思维习惯。
小孩子在看电视时,常常会问电视中的某个角色是「好人」还是「坏人」,甚至成年人也经常免不了会在潜意识里进行这样的分类。
当今美国的身份政治,例如LGBT环保宗教动保……都是在根据某个简单的命题的同意与否,将人群划分为「同伴」和「敌人」。
当然现今世界范围内最为成功的身份关系划分,应该是「现代民族国家」:
关于「现代民族国家」:
可以说「界定关系」是人类互动之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我们回过头来看沟通的两个层次:
个体A和个体B进行了一次沟通动作。
个体对「沟通动作的内容」做价值判断,然后界定与「沟通对象的关系」是「同伴」还是「敌人」。
至此我们就确定了语用学中「关系」概念的最基本含义。
4. 动态变化的关系
我们回顾文章开头提到的语用学中「沟通」的定义:
在一个互动系统中,一方向另一方传输信息。
在一个互动系统之中,A和B做出沟通的动作。
我们除了要观察A和B沟通的内容之外,也要评估A和B之间的关系。
而这里的关键点在于,A和B之间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
A和B的关系是随着沟通动作的发生,随时随地发生着动态变化的。
也就是说:
沟通重新界定了关系。
我们在《语用 | #1 关于沟通的科学》里强调过,人际沟通是一个具有反馈回路的互动系统,而不是简单的线性系统。
这样的思维模式放在「沟通」和「关系」上也同样成立。
因此在一个互动系统中:
①. 沟通重新界定了关系。
②. 关系影响沟通的内容。
第②点中的「关系影响沟通的内容」不仅仅是指A会因为和B之间关系的发生变化而采取不同的沟通动作。
这里还包含了这样的一层意思:
即使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沟通动作,也会因为A和B关系的不同而解读出完全不同的内容。
例如同样是「A嘲笑B」这个动作。
如果B是A的敌人,那么动作的内容就是「A在羞辱B」,是一种冒犯。
如果B是A的同伴,那么很可能内容反而是「A和B在玩闹」,因为有时候这是同伴间增加亲昵度的举动。
5. 关系划分权力与义务
在一个互动系统中,沟通界定了关系。
一旦界定了我们的关系,那么我们会对于彼此的关系形成一些规范共识。
这些规范共识就是我们在《华夏 | #4 先秦儒家思想的简述》一文中所说的「社会偏好」。
社会偏好包含道德和法律,其中法律可以看做是暴力背书的道德。
这些或被明说的、或被默认的规范共识,划分了一些人际互动之间的权力与义务。
例如,如果A和B的关系是「同伴」,那么A有义务在B遇到困难时帮助B;A也有权力(正当性)在自己遇到困难时请求B的帮助。
如果A和B是「敌人」,那么A没有义务帮助B,甚至A有权力(正当性)攻击B。
所以在语用学中:
①. 沟通界定关系。
②. 关系划分权力和义务。
在一个互动系统中,A对B做出了一个沟通动作(就是A向B传输了一些信息)。
这个沟通动作包含了一些内容,可能是A要B帮忙拿某个东西,或者A说了一件早上发生的事,又或者仅仅是A的一个眼神…..等等,这些是沟通动作的具体内容。
A的这个沟通动作同时也在界定A所认为的A与B间的「关系」,无论B是否认同。
而关系会划分权力和义务,所以A的这个沟通动作也在重新划分A和B之间的权力和义务范围。
无论A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无论B是否会认同,沟通导致的这种划分都会发生。
所以这里我们也可以给出「拒绝沟通」的解释。
「拒绝沟通」是为了避免被重新界定「关系」,而重新界定的「关系」会重新划分「权力」和「义务」。
因此「拒绝沟通」是在试图维持当前的「权力」和「义务」范围的划分。
6. 小结
①. 所有的行为都是沟通。
②. 沟通有两个层次,内容和关系。
③. 沟通重新界定了关系,关系影响沟通的内容。
④. 关系划分了权力和义务的范围。
(本章节完,敬请期待下一节)
By HW君 @ 2020-11-24